圆桌|杨旭：语言学观照下的ChatGPT
2023年2月15日，武汉大学言吾学社举办了“ChatGPT来了：人工智能如何改写人文社会科学的教学与研究”的圆桌论坛，“摩登语言学”将陆续分享各位老师的发言。以下是杨旭老师的部分。
我先介绍三个名人的观点，再提出自己的一些疑惑或想法。
第一个是特德·姜（科幻小说家），他在《纽约客》发表了一篇题为“ChatGPT是网络上的一个模糊的JPEG文件”的文章，引起了很大的反响。JPEG相对RAW是一种压缩后的格式，会丢失很多重要的信息或数据，他认为ChatGPT转述信息就是一种压缩，如果将来AI产生的语言也被喂进模型，那么丢失的信息或数据会越来越多，这就好比一张照片经过无数次复印会变得越来越模糊不清。
第二个是乔姆斯基（语言学家），他说ChatGPT是一种高科技抄袭和避免学习的方式。从乔姆斯基嘴里说出这句话，好像显得有点平庸，因为好多媒体都在讨论AI剽窃的问题。但我个人认为这也是一种隐喻，就是说，ChatGPT并不像人类语言一样具有创造性，它只是基于大语言模型的概率模式生成语言，但不理解语言，也无法创造思想——这种认识其实和特德·姜类似。
第三个是Jieun Kiaer（牛津大学韩语教授），她在新近出版的著作《与AI同行：一位语言学家对ChatGPT的回应》中讨论了ChatGPT带来的种种问题，尤其是从语言学视角提出了AI的两个缺陷：其一是缺乏语言多样性，即AI的主要语言是英语，在非欧洲语言中的运行效果并不好；其二是缺乏语用多样性，即AI尚无法重现人类交际过程中微妙而复杂的语用意义。
下面是我个人的疑惑或想法：
（1）人类沟通很重要的基础是社会认知能力，就是说我们会在交流中有意无意地猜测他人的知识、意图和信念，以此来决定如何交流。李昱老师提到一个研究，说ChatGPT的达芬奇-003（davinci-003）可以解决93%的心智理论任务，与9岁儿童的表现相当，表明其可能发展出了一定的心智理论，这值得我们进一步探究。
（2）那么我们是如何猜测他人的心理状态的呢？我们是通过身体感觉到的各种线索，就是常说的多模态。但是ChatGPT目前只能进行文字交流（所谓“聊天”只是书面聊天，好比过去的短信），如果线索的种类没有那么丰富，那么ChatGPT猜测我们心思的能力就很值得怀疑，进而运用语言进行交流的能力（而非语法能力）也会存在问题。
（3）AI除了缺乏语言多样性和语用多样性，还缺乏变体多样性。ChatGPT的训练数据主要是书面语言，语言学史中的书面偏见阻碍了语言学进步，如果不认识到这一点也将阻碍AI的进步。事实上，书面和口语二元对立无法涵盖所有的语言变体，还包括各种社会方言、情景方言、个人方言等变体，这都是AI暂时难以胜任的地方。
（4）AI可以成为语言学家的助手甚至合作者，比如Jieun Kiaer就邀请了ChatGPT成为了她的合作者。AI掌握了大量的语言数据和语言学知识，因此可以协助语言学家处理各种语言学难题，比如对已有的“三千万种语法理论”（来自James D. McCawley所著的图书书名Thirty Million Theories of Gramma）进行反思，为AI的下一次升级提供来自语言学的智慧。
（5）在AI的发展中，语言学或语言学家好像缺席或隐身了。我问了ChatGPT这方面的问题，它说参考了语言学的一些成果，但没有采用某个具体的理论（ChatGPT的全称是Chat Generative Pre-trained Transformer，即聊天生成式预训练转换器，里面出现了“生成”和“转换”的字眼，但和转换生成语法没有什么关联），而是采用了一些不同于传统语言学中的方法和技术。我们都听过“每当我们解雇一名语言学家，我们的系统都会变得更准确”的说法（来自IBM的工程师Frederick Jelinek），个人感觉这将进一步加重语言学的危机感，或者说会推动语言学发生范式变化甚至革命。
（6）ChatGPT的火热也给语言学带来很多新的议题，比如ChatGPT等聊天机器人产出了一种新的语言，值得我们对语言的定义和本质进行更深入的思考。ChatGPT虽然基于自然语言，但无论是底层逻辑还是表层形式，都不同于人类语言。此外，ChatGPT还带热了古已有之的对话体，很多文章都以截图或转录的方式直接呈现对话记录，这证明了它不止是一种工具，更是一种数字人（Digital Human）的角色，可以以主体身份参与到我们的创作活动中。
作者介绍
杨旭，男，语言学博士，任职于武汉大学文学院，主要从事现代汉语语法、认知语言学和构式语法研究。在《语言教学与研究》《语言研究集刊》等期刊发表论/译文若干，出版译著《思维是平的》（2020），教授课程“现代语言学”“认知语言学”等，主持2022年度武汉大学海外人文社会科学研究前沿追踪项目“经验事件及其构式的类型学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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