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 l 宽宽 编辑 l 新一
来源 l 新一朋友圈（ID:xinyiji90）
01
卖掉房子，从北京移居大理：
我后悔了吗？
最近，询问我“逃离”北京后过得怎么样的朋友，忽然又多了起来。
像这样被以前朋友集中问候，一般发生在新一轮“逃离北上广”又来了的时候。总有人出现周期性焦躁、烦腻、无力时，不去看自己的心，却习惯归罪于所在的城。然而他们没看见的是，逃回小城和run出国的，同样会有周期性厌倦和质疑。
我一直是个后知后觉的人。年少的画面仍然一帧帧生动着，现实中我已经是36岁的我了。
2016年，女儿两岁多，我兴高采烈地卖掉了北京的房子，先生辞去了国企的工作，举家移民边陲小城大理，一家人将自己抛进一条并不熟悉的河流中。
我用卖掉北京房子的一部分钱，在大理买了一套能看到苍山洱海的大房子，有大大的露台和夜晚能躺着看星空的阳光房。我计划用卖房子余下的钱给孩子存一笔教育金和我的养老金，从此断却后顾之忧。
然而，这平静的一切，很快被房屋中介打断了：“姐，你那个户型的房子，我刚卖了一套，比您卖时涨了两百万。”
唉，怎么说呢，我自认是个情绪十分平和的女子，可那一刻，心里翻涌而上的酸水，让我连着咽了好几口才压制住。
谈不上悔恨、遗憾、焦虑，这些都没有，只是意难平。
不平的是什么？是你跳下一辆奔驰的列车，然后眼看着列车驶向繁华，抛下你遗世独立，感受一切繁华从此与我无关的悲戚。
两百万比我给娃存的教育金还多，可以在大理再买套房做民宿，可以环游世界，可以捐一所希望小学……
久难平复的心绪，驱动着我去注意身边的人，他们的生活或心情，有没有像我一样被房子改变。我惊讶地发现，怎么好像所有人都在难过？在聚会时，砸锅卖铁也买不起房的年轻人，常闭口不谈，神情中有一种平静的绝望；小房子换大房子的，背着两三百万房贷，看得见的未来不敢辞职不敢移居不敢任性；像我这种早早把房子卖了错失大涨良机的，几乎是全场默默同情的对象。
无论职位如何，地位如何，手中可支配的金钱数量如何，每个人心底，都潜藏着一种害怕被时代抛弃，害怕在日出月落中就悄无声息变成穷人的恐惧。
当然，有些人非常幸运，在合适的时机买下几套房，又在合适的时机卖掉几套，套现离场，出国或移居。他们一般都很精明，总会在一线城市留一两套继续增值，备着给孩子上学住，以及赚取租金。如果待在北京，我恐怕一辈子也无缘认识这类被称为“人生赢家”的人。但搬来大理后，邻里邻居，我竟然发现不少这个类型。
他们不用再做事，每日主要日程是散步、发呆、逛吃、养生、会友，以及游览青山绿水。日复一日，我在他们眼中捕捉到一种安享晚年的寂寥与无奈。闲得久了，他们不再能面对时间的荒原，我悲哀地发现，自由舒适的日子过久了，与繁忙焦躁的日子过久了，结果一样都是厌倦。观察他们的生活，竟然获得一种疗愈的力量，我那起伏不定的心绪平静了下来。如果人生的追求系于外境，心随境转，那么闲适时想忙碌，繁忙时想避世，这一生的日子就在兜兜转转中消耗殆尽。人生大多数东西，没得到时以为得到了该有多幸福啊，可真得到了又觉得不过如此。在想要的欲望和得到后的无聊之间不停切换，一生就过完了。还有少数人得以跳出这套路，其中有一位，半生沉浮之后跟我说过一句话：人生在世，除了修行，别无他路。
来到大理之初，我只想置办一套供我们三口小家日常起居的小房子，奈何小区里可供购买的，除了一居室，我现在住的这套（200平米三层大房子）竟是最小的。跟着房屋中介看完三百平米的房子，回头看了眼我家的人丁，还是算了吧。老话说“人气不够鬼气来凑”，我去过朋友家80平米的卧室，100平米的客厅，进去总觉哪来一股妖风，多待一刻都不愿意。在媒体上常看到那种一人坐拥几十上百套房产的人，分布在许多城市，我心里暗搓搓地同情：得多少福报，才经得住这么消耗。几个朋友聚会吃火锅，聊完工作与八卦，已近深夜，一人提议，每个人都说说自己拥有什么，还想得到什么？夜深人静，问自己余生还想得到什么，真不容易说出口。轮到说“已拥有”，人人不做多想，一二三四喷汹涌而出。我拥有自由。不是为所欲为的自由，而是不想做什么就不做什么的自由。不用上那种看老板脸色的班，不用打卡，不用挤公交车地铁。我所经手之事，皆为我所乐意，并且还自觉有一点意义。最幸运的，这事还能在一定程度上，让我获得经济独立。我拥有亲自带大自己孩子的时间，不用仰赖父母和保姆。
我吃得简单朴素，凡昂贵与难得之食材，基本都不爱。我喜欢吃白菜、豆腐、小米粥，这是真的。我不用日日打起精神去某个大机构上班，于是，就不需要为上班置出许多撑场面的衣服，棉麻衣裙，运动衫，足够。而如今衣服质量之好，总令我苦恼，怎么也穿不破。我喜欢买书，喜欢买花，这两样花不了几个钱，来了大理，菜市场的美貌鲜花，总是五块十块就给一大把。我畅想过，如果忽然继承亿万家财，我要过什么生活？真的，我恐怕还是过成现在这个样子。嗯，时常盘点一下人生中的“已拥有”，会让自己生出感激。然后在规划未来时，重点就会放在付出和创造上，更多关注想要做的事，而不是我缺什么。如果生命不是用来创造精彩，只是为了伺候这身皮囊，那这生命就如荒漠，青春着却已老了，活着也如同死去。几乎每个人的生活，都陷在大事和小事的纠缠中。感性的人容易一路感性下去，理性的人也容易处处理性。朋友眼里，我经常做一些很冒险的决定，却大多幸运地没有滑入堕落的深渊，反而有峰回路转的机缘，次数多了，就像是里头隐含着什么秘诀。其实稍微大点的决定，我从不深谋远虑。起初是不会，后来是不愿意。近来，对于怎么做选择，靠理性还是靠感性，逐渐有了些明晰的观点，尚可算作年岁渐增的一项好处。大事随心，跟着感觉走；小事理性，仰赖铁一般的纪律——以此总结我的前半生，很贴切。并且越来越觉得这样一种人生态度，恐怕更适合我这般资质平庸，却又想尽力将人生过出些色彩的人。拿结婚大事来说。你见过选老公要列一张Excel表的吗？领证时，我们俩都一无所有，但我确定他是个好人，和他在一起我觉得很自在，最重要的，我觉得他不市井，做人有些格局。就这些。全部都是“我觉得”。如果用理性分析，那么当年我们彼此对对方来说，都不算最好的选择。其中一点——不市井，有格局——说起来特别虚，可对我来说，又特别重要。这些年过下来，无数次反映在生活细节上。比如买房子，人家将升值潜力分析得头头是道，我们俩却都只为了窗外有一棵大树而立马决定就是它了；能达成一致搬来大理，也是因为这虚头巴脑的一点。是，越是重大的决定，越像自己布下了一场赌局。要不要赌这一场，没有应不应该，只有愿不愿意。人生是一场长跑，大事全然理性，权衡计算，做了所有的“我应该”，代价常常是压抑了“我愿意”。越理性的人，压制的时间就越长。甚至压制了一辈子，终至成为一个永远正确却十分无趣的人。愉悦而富有创造力的中年时光，往往脱胎于充分试错、不断探索、靠近自我的青年时光。
但即便是一条十分愿意走的路，未来所遇到的艰难险阻也一点不会少，若没有理性加持，往往走着走着就忘了为什么要上这条路。日常生活，每一天怎么过，如何分解目标达成所愿，需要严格的纪律，没有纪律，常至临大事也不能随心而为。八十多岁的日本“寿司之神”小野二郎，每天从家步行走到店里，单程近两个小时。他一定很喜欢走路吧？事实是，他说：“如果不是坚持走路，我怎么能八十多岁还在店里一站一整天啊。”大事随心，需要信任自己的心，抓住瞬间飘来让心震动一下的声音，尊重自己的感受，走上真正想走的那条路。当行于一条随心选择的路上，要甘愿一力承担它的辛苦，动用所有理智和头脑，养成纪律，持戒而行。或许唯有如此，以我们大多数人的平凡资质，才可能品尝到一点理想人生的滋味。
从十七岁离家、为自己的人生做主开始，我所有选择都围绕“要自由”这条主线。我不喜欢被束缚，害怕被他人操纵、控制，同时尽力避免对某些东西依赖上瘾。我先是摆脱掉坐班打卡的工作，成了自由职业者，从而获得了时间自由。接着，我发现时间自由太表象了，如果没有经济自由，时间自由不过是一种虚浮的假象。为此，我花了很长时间去攻克赚钱这个难题。有了一点方法后，我又发现，经济自由没有标准，它取决于一个人对物质舒适的感觉边界，这个边界又依赖于精神的丰满程度。这些年，我在打磨精神世界上破费了一番心力，大概做到了对精神满足的依赖超越了对物质丰盛的渴求。这意味着，我在一定程度上获得了经济自由。为了和现实生活不要有太深入的捆绑，我拒绝会长期将我绑定的事情，比如贷款买房之类，一直遵守有多大能力买多大房子的原则，家庭零贷款。这一点曾屡次被精明的朋友批评财商太低，不懂得利用杠杆获得更大的财富增长，这我也认了。毕竟甲之蜜糖，乙之砒霜。如今的经济形势，让许多人悲观四溢，我倒觉得未必全是坏事。当时代的浮尘慢慢落下，人们开始收敛那些激进的、急迫的、虚妄的欲念，踏实地生活，人才会获得最强烈的安全感。建立一套吻合自我信念的生活方式，是中年时需完成的功课，也是老去时的指望。并且，一个足够清醒而积极努力的过程，本身就已是人生路上丰厚的回报。主理人：新一，自媒体人、头部财经新媒体前主编、TEDx受邀讲者、复旦MBA、中传本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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