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加纳，作为第三代农民的阿非在一块3公顷的小土地上种植可可和木薯。他每天的收入不足1美元，但据一项对该地区可可种植者的研究估计，他每天至少需要5.81美元才能过上体面而有尊严的生活：可住的房子，养活家人，送孩子上学，并支撑种植开销。尽管他大部分时间里每天至少工作六个小时，但他没有积蓄，也无法投资改善他的农场。他有五个孩子，其中四个为了维持家庭生计不得不工作，而不是去上学。此外，他们还面临着气候变化带来的严重影响，包括长期干旱和土壤肥力下降。这也难怪阿非的孩子们都不认为务农有前途。

据世界银行估计，全球有5亿小农家庭，人口超过20亿。虽然这些农场规模不大，通常不到两公顷，但其聚积起来的影响巨大。这些农户生产的粮食至少占全球粮食供应的三分之一。尽管这些小农场在温室气体排放方面的影响很小，但他们首当其冲受到了气候的影响。

在市场方面，许多公司已经开始认识到气候变化所带来的生存威胁，但他们当中很多并不知道气候变化和不平等是如何交织在一起的。正如联合国所强调的，消除贫困是全球最大的挑战，也是可持续发展必须实现的目标。而为了达成（此目标），更多的企业需要与政府和全社会共同积极应对不平等、贫困和气候变化。

▍不是选择的选择

农户收入实验室（Farmer Income Lab）是由跨国公司玛氏（Mars）创立，由公司、NGO和民间组织组成的“智库”。它在2021年的研究估计，农业供应链中多达70%的农户可能生活在全球贫困线（日收入3.20美元）之下。除了长期的粮食不安全问题，许多人还无法获得或负担基本的医疗服务、住房、交通、水和卫生设施或教育。此外，近一半的发展中国家的农业劳动力是女性，她们面临着多重排挤和不公正待遇，这持续阻碍其充分发挥自身潜能。

农户没有足够的收入以满足其基本需求，必须做出不是选择的选择。像阿非一样，许多人必须做出选择，要么购买粮食，要么投资化肥从而改善作物状况；要么预售收成快速获得资金，要么就无以为继；要么送孩子上学，要么让他们工作养家糊口。最近发生的新冠疫情和俄乌战争等事件更是加剧了这些问题。所有这些都助长了贫穷的循环，小农不断挣扎，且无法构建抵御日益频繁冲击（气候变化及各种冲突）的抵抗力。

▍有效与无效

几十年来，全球粮食体系过分强调商品作物的生产和运输效率，这往往通过牺牲能够反映真实生产成本且兼顾韧性和公平的供应链为代价。通常情况下，这些成本会由最薄弱的环节承担，而在农业领域中，这一环是农民。持续不断的对价格的打压和不公平的价值分配导致农户的社会和环境成本居高不下，不过消费者和投资者对此却很少了解。

然而，近年来，人们一直试图打破这一循环。农户收入实验室（the Farmer Income Lab）与乐施会（Oxfam）、瓦赫宁根大学（Wageningen University）合作，回顾了1500多项研究，详细介绍了政府、企业和民间社会为增加农户收入而采取的48项常见干预措施。这其中包括农户田间学校（译者注：farmer field schools，据百科，“是由联合国粮农组织（FAO）提出和倡导的农户培训方法，以“农户”为中心，以“田间”为课堂，参加学习的学员均为农户，由经过专业培训的农业技术员担任辅导员，在作物全生育期的田间地头开展培训。农户田间学校最早于1989年在印尼开办，于20世纪90年代初扩展到亚洲其他国家和地区，后扩展到非洲、美洲、东欧等地区”）、种子和化肥的投入补贴以及认证等。然而，调查发现，只有3项干预措施是可持续的，并将平均收入提高了50%以上。虽然这看似很有希望，但还远远不够。农户每天赚取1.3美元而不是0.87美元还不足以让他们摆脱贫困；而在大多数情况下，其收入还需要增加1-3倍，甚至更多。

不过，现实情况是，没有任何机构仅凭自身便可填补这一收入差距。私营部门必须与公共部门、金融服务和技术供应商以及投资者联合起来，使农业价值链（译者注：agricultural value chains，据Wikipedia及湖南省农村发展研究院的文章，“是农产品从生产者到最终消费者所必需的商品和服务的有机整体。农产品价值链是指农业———食品系统中一系列相互关联的上下游主体构成的增值链，包括农产品生产者驱动、农产品购买者驱动、协调组织推动的价值链模型及一体化的价值链模型等多种形式。有人将农产品价值链分为种源培育、实际种植、产品加工以及最终产品整合四个阶段，不同的阶段由不同的农业企业或农户所控制。”）对人类和地球更加可持续，并通过一些明确的激励措施对其进行投资。首先，如欧盟正在讨论的新法规和尽职调查要求，让企业有责任推进打造尊重权利和保护环境资源的供应链。此外，消费者要求企业为减少贫困和环境破坏做出贡献，并借助他们的购买力促进变革。而最重要的是，如果没有农户生产可靠、优质的农产品，服装、食品和其他工业部门的企业将很容易倒闭。

▍解决不平等问题的商业途径

对于许多企业而言，想要了解怎样能最好地影响其供应链中农户可能是困难的。荷兰可持续贸易行动计划IDH（The Sustainable Trade Initiative）创建了一个生活收入路线图（Roadmap on Living Income），从而帮助公司、政府、投资者、技术供应商、NGO和民间社会单独或彼此合作，增加农户收入。它描述了企业可以发挥主导作用的四个领域：

•改进采购方式，包括从农户手中购买产品的过程、支付的价格以及付款的时间和节奏等。由于对公司财务表现的过于关注，如今的采购流程往往会导致农户的收益难以支撑其养家糊口。

•与政府、农户组织和NGO合作，对透明和可追溯的供应链进行投资，让每个组织看到其对安全和品质负有的责任，跟踪其库存，并就社会和环境影响力建立诚实和开放的沟通。

•与愿意为产品花更多钱的消费者互动，确保农户增加收入。

•提供服务和/或与农业组织、当地金融服务供应商和地方政府合作，为农户提供获取融资、市场、种子和化肥的机会，以及提高生产力和作物品质所需的培训。

▍聚焦采购

农户收入实验室的关注重点是采购，通过识别更好的实践做法确保农户获得体面的生活收入水平，并提高对环境冲击的抵御能力。采购过程不能仅局限于商品的买卖，还需要考虑社会和环境成本。

该实验室是最早关注这一重要转变的研究机构之一，并发现公平和公正的采购做法符合以下五个标准：

1. 优先考虑与农户的公平关系

企业必须与农户和农户团体建立长期、互利的关系，使供应链和农户的生计更具韧性。2016年，最初由玛氏和达能（Danone）成立的家庭农业生计基金，在马达加斯加启动了一个发展可持续香草供应链的项目。那里的农户面临着投机市场、价格波动、香草质量下降和（劳动力）剥削等问题。该项目从一系列香料公司获得了至少10年的承诺，用以改善采购的方方面面，包括农户的收入，并创建了一个提供培训、基础设施和材料的全新供应链，支持农户自有的合作社。该合作项目还与马达加斯加的NGO Fanamby合作，有效地协调生产者。

该项目从一开始就显示出了稳步发展（的势头）。合作公司的高层管理者持续积极参与，并与生产者代表一起参与管理，与NGO共同讨论问题，创造解决方案。如今，该项目正进行中，项目将覆盖3000个家庭农场，将农户收入提高2倍，并保护2870公顷土地的生物多样性。

2. 为农户降低波动性和风险

商品价格低迷且波动大，让农户几乎无力投资自己的农场，有时甚至会迫使他们完全放弃某种作物。然而企业则可以通过帮助农户在合同条款中建立抗风险能力从而帮助缓解这种情况。

保障最低价格或成本加成模式（译者注：cost-plus models,也可以理解为成本加成定价（cost-plus pricing)，据百科，是“以收回经营成本为基础的一种定价方法。这种方法先确定盈利率，然后运用顺算法定价，即单位产品成本加上按一定盈利率确定的销售利润”）也是实现这一目标的两种方法，而对更强大的农户组织进行投资，从而让农户通过集体行动获得权力也是希望达成相似的目的。此外，企业还需要考虑日益增加的气候风险，并帮助农户制定适应、抵御和缓解策略。这可以包括获得农作物保险和金融投资，以支持采用再生生产系统等可持续的农业实践。

以“可持续收获”(Sustainable Harvest) 企业为例，这是一家专业级生咖啡（green coffee）进口商，帮助拉丁美洲的合作社通过“变价销售”（variable sale）管理价格风险。这种模式结合了固定价格合同（译者注：price-to-be-fixed contract，又称 fixed price contract，据百科，“是指在约定的风险范围内价款不再调整的合同。双方需在专用条款内合同价款包含的风险范围、风险费用的计算方法以及承包风险范围以外的合同价款调整方法”）和通过“可持续收获”企业账户购买的看涨期权（译者注：call option，据百科，“又称认购期权，是指期权的买方向期权的卖方按照期权价支付一定数额的权利金后，拥有在期权合约有效期内，按事先约定的价格即执行价向期权卖方买入约定数量的相关期货合约的权利，但不负有必须买进的义务。期权买方若不想买期货，只需让该合约到期作废即可”）。前者允许合作社在特定期限内与其商定价格，后者则是一种金融合同，允许农户从潜在价格上涨中获益。因为合作社需要了解农场经济学及其自身的财务状况，所以这家企业还为农户提供有关市场和（金融）衍生品的培训、信息和分析。

3. 投资于女性

全球农业社区的女性在获得教育、土地、资金、种苗、肥料和农药方面仍然面临结构性障碍。然而，有证据显示，如果女性能够获得与男性相同的产品、服务和机会，发展中国家的农业产出可以增加2.5% - 4%，足以养活另外1亿 - 1.5亿人。此外，根据联合国妇女署的说法，投资女性的经济赋权是实现更广泛性别平等、消除贫困和包容性经济增长的直接途径。企业如果想让自身的未来更具韧性，就必须将女性的权利和赋能作为其采购战略的一部分。

乌干达领先的咖啡加工商和出口商之一Ugacof/Sucafina Uganda聘请了荷兰可持续贸易行动计划IDH评估其服务提供模式，讨论表明，农业价值链中的女性几乎没有决策权或自主权，可支配收入比男性少，而且由于高辍学率和社会规范，女性更可能担负照顾孩子这样的无偿劳动。为此，该公司开始（为女性）提供金融知识讲习班并（让女性）通过乡村储蓄和贷款协会获得资金，以及让女性参与更多作物的生产和销售环节中。

在印尼采购咖啡和可可的Ecom公司也发现，这种聚焦性别的投资会带来商业利益。Ecom公司之所以能够增加供应，是因为女性农户的生产力提高了131%，而相比之下，男性农户的生产力则仅提高了95%。

4. 释放技术的潜力

企业也必须拥抱技术革新。技术可以提供公平的竞争环境，帮助农户获得资金和市场，并优化他们对水、种子和肥料的使用。

例如，印度一家名为Stellapps的技术初创公司正致力于将乳品供应链数字化，通过提供有关信贷、保险和农业投入方面的信息，帮助印度农村的小农在将工作量和投入降至最低的同时，实现利润最大化。目前Stellapps已覆盖280万奶农，他们每天生产超过1300万升牛奶，价值340万美元。服务供应的数字化带来的效率收益也大大减少了能源消耗和甲烷排放。而荷兰可持续贸易行动计划IDH的新投资将通过开发提高生产力和产品质量的技术，并在整个供应链中实现产品可追溯性，帮助增加农户的净收入。

5. 干预套餐

公司还应该将生产力和产品质量干预措施与建立家庭抵御能力（包括作物多样化、金融知识培训和增加女性参与农场经营的活动）的项目和加强整体供应链（如基于业绩的溢价、最低价格和农户组织的能力建设）的项目打包在一起。

例如，美国国际开发署、玛氏公司和“数字基础设施创新”（译者注：Innovations for Digital Infrastructure，简称I4DI，据贤集网的报道，“是一个由欧盟和全球创新技术领导者组成的合作伙伴关系，旨在开发基于欧洲的超级计算解决方案，以提高该地区解决行业面临的性能、动力和效率问题的能力”）最近启动了一项为期四至七年、耗资720万美元的全球发展联盟合作项目，旨在帮助印尼9000名可可种植者。该倡议的重点是在农林业方面的实践，旨在增强气候抵御能力，增加小农收入，并确保高质量的可可供应。它将提供获取农业投入、技术援助、可负担的融资、作物保险，以及作物多样化和更多女性参与的机会。通过将这些干预措施集合成套餐，该合作项目旨在建立一个极具韧性的可可供应链，为农户的家庭收入提供可持续的增长。

▍新的业务常规

小农对全球粮食系统至关重要，但他们仅获得了自己所提供商品价值的一小部分，并在大多数供应链中的影响力也很有限。类似阿非这样的小农，无法通过耕作摆脱贫困，如今他们的生计还面临着日益危险的威胁：气候变化。

可持续发展需要集合行动，而企业可以发挥重要作用。现今，对气候公正的商业投资将减少供应链波动的长期影响，并缓和农业人口的外流。通过在投资上的战略（包括建立长期的农户关系，降低价格波动和风险，投资女性，拥抱技术并解决结构性障碍），企业可以为一个有韧性且公平的未来铺平道路，并让我们所有人都受益。

丽莎·曼利是玛氏公司的全球可持续发展部门副总裁。她负责监督 "民众的繁荣"（Thriving People）计划的一系列举措，其中包括尊重人的权利、增加小农收入以及为女性创造机会。在过去的20年里，曼利一直致力于可持续发展的商业战略、沟通和利益相关者的参与，帮助制定在全球范围内获得认可的气候行动、水管理、可持续包装、多样性和包容性以及为女性提供机会的倡议。

艾里斯范德·维尔登是荷兰可持续贸易行动计划IDH的全球创新和洞察力总监。她致力于通过利用私营部门在农业价值链中的作用来创造系统性变革，为小农男性和女性提供更好的收入，为男性和女性工人提供更好的工作机会，并创造更可持续的环境。范德维尔登对如何最好地利用数据、技术和投资来推动系统性变革充满热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