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群岛「智慧房间」·论体罚|之二 王晶琳:从脑发育和心理学角度解读体罚

王晶琳 群岛大学
2024-08-26

从脑发育和心理学角度

解读体罚


by 春晓童园   王晶琳


体罚的起因与花样各有各的不同,而体罚背后的用意却是相似的,无外乎“为你好”和“为我好”。老师或者家长为了发泄自己的情绪而体罚孩子,用体罚他人来表达“我有做些什么”以平衡自己的不愉快情绪,避免认知不一致,这种体罚是“为我(自己)好”。这种人通常曾被长期体罚过,已经形成的身体认同让他可以无意识地把体罚他人当作自我情绪调节的方式。

 

今天我想讨论的是第二种体罚:“为你好”。所谓为了孩子好而体罚他们,这是教育里的大棒大法,意在通过体罚让孩子记住自己该做什么,以达到“教育”的目的。它的底层关联是通过体罚唤起孩子的生理或心理层面上的不适——恐惧,让他们因为不想再体验这种感受而不做“不应该”做的事,甚至主动做他们“应该”做的事。只是不知道众多体罚的实施者有没有做过观察和总结?无论你的用意有多好,体罚完全起不到为孩子好的价值,中国有句俗语叫“记吃不记打”,为什么会这样呢?

 


体罚改变了孩子的大脑


后天的体罚经历会建构新的大脑结构,这些结构会在生理层面形成应对体罚的新系统。从人性角度来看,人是天生厌恶被体罚的,被体罚唤起的生理不适会引发基底神经节系统拉响生存警报,这足以让孩子做出逃跑or战斗的本能反应。想想看,你有见过哪个孩子对体罚是欣然接受的吗?他们或问为什么,或说不,或哭,或逃,或打回…

 

一旦孩子不止一次被体罚,他们的生存本能会让他努力理解并记住这种模式,以便更好地预判什么时候体罚还会出现,以便他能做好情绪和行为上的准备:要逃还是要战。这个时候杏仁核参与了基底神经节的共同运作,这帮助孩子对体罚的理解和反应能力更快更灵活。我曾听说过、见过不少男孩到了青春期对体罚的反应会由逃跑模式转变为战斗模式,这不仅仅是因为他们有了更强大的力量,还因为他试出了新的应对模式。

 

如果体罚是持续性地存在于广泛的关系互动中,学校罚、爸妈罚、校外机构罚...孩子的前额叶皮质就会参与到对体罚的理解和应对中来,基底神经节系统与杏仁核与前额叶皮层多结构协作帮助孩子从推理、思维和控制等抽象意义上解释、预判和应对体罚。这种时候只要一个“我可能做不好”的想法都有可能会触发恐惧感,这种情绪极有可能就主宰了接下来的反应——情绪化和非理性化的反应。

 

所以体罚,尤其是不适感强烈的体罚和经常出现的体罚会逐渐改变孩子的大脑结构,改变后的大脑是为了“更好地”保护自己的身体——不受体罚。孩子给自己装上了警报系统,他们能从直觉与理性上双重判断体罚要来了,逃or战。那孩子的大脑结构被体罚改变是好还是不好呢?如果他们生活在一个不安全的社会环境中,身体惩罚甚至暴力不时出现,这样的大脑结构就是他们的生存保证。如果他们生活在一个安全的时代,一个充满不确定性需要终身学习、用理性思维做决策的时代,你说一个总是拉响警报系统的大脑是好还是不好呢?

 


脑的改变带来涟漪式反应


为了更准确地预判体罚以便保护自己,孩子会把更多注意力花在关注环境的安全性上。可是我们都知道体罚并不是可以被准确预判的,它是情境化的。某天老师或者大人心情大好,很有可能就赦免了TA常规会做的体罚;某天某个法规出台体罚要被重新定义、重新实践、重新认识...这些难以分辨会让大脑的警报系统更加认真负责。你想想看一朝被蛇咬十年怕草绳,这就是大脑的工作机制,宁愿判断错误它也要保护身体,更多根本不会被体罚的情境被预判为会被体罚,早早做好逃或战的准备。 

 

除了没有安全感地做着准备,孩子还需要处理被体罚带来的情绪与不适。心理学家已经有足够的证据证明人会通过使用置换(责备甚至打骂其他孩子)或者投射(罚我是因为你是坏老师坏爸爸妈妈,而不是我是坏孩子坏学生)等防御机制处理自己的负面情绪。


被体罚的孩子可能会出现不同的行为:霸凌、消极抵抗、回避沟通、逃避上学…无论是预警,还是置换或者投射,体罚都让孩子不再有注意力真实地关注当下,也就无法收集真实的信息支持自己做出真正为自己好的判断,自然也就没有了真实开放的互动,哪里还能接收到来自他人真实的回应。而这些真实的积累正是可以支持一个孩子不断学习的基本动作,一个全身心警惕的孩子,在那个当下无法真实开放地学习。

 


体罚避免了责任的承担

扼杀了更多学习的可能


“为你好”的罚终会失败,因为罚就像法律,它只能规定底线,让一部分人害怕被罚而避免对底线的碰触,恐惧却无法同时创造心理空间,让人开放地想象更多,更无法创造心智空间在尝试中创造更好。不仅如此,现实中的体罚往往替代了对自然后果的担责,人是在失败中学习的,对自然后果的承担原本也是丰富情感体验、发展责任感、建构心智模式的好机会。以罚应错,无需担责,失去了主动学习的机会。

 

“为你好”的主语是“我”,什么是好?什么是不好?由“我”来定义,你做的好不好也是由“我”来判断的,即使“我”足够客观,可父母老师的经验一定是合适的吗?又一定是适合孩子的吗?我们父母一代能做大机器的螺丝钉是好的,而在我们这一代呢?到我们下一代呢?有多少是“我”能确定的?有多少又是验证过真实有效的?每个人生来就是为了学习和创新,也就意味着不同的经历、不同的个性、不同的互动会让每个人都独特,用我认为的“为你好”来塑造孩子,即使打一巴掌揉三揉,也扼杀了孩子作为独特个体学习与创新的可能。

 

体罚还在塑造孩子的自我认知。我们都希望孩子学会尊重自己的身体,希望孩子能保护自己的身体,可是从第一次体罚起,“我”就在用行动让TA接受一个观念“你的身体不是你的,我可以决定对它做什么,哪怕你不舒服”。我们都希望孩子树立起有能力的学习者的自我认知,可是在孩子试着定义和理解哪里错了、为什么错了之前,“我”就用一个“我”的判断帮TA决定“这里错了,你要记住的是这样”,学习变成了服从、听话、不信自己信他人,这还是真实的学习者吗?

 

这些对罚的适应让人不需再对做“错”有天然的学习性情绪:愧疚和焦虑。被体罚之后记住了、做好了倒还好一些,如果被罚了依然做不到“我”希望好的呢?被罚者又需要多少心力形成认知平衡:我是没有能力需要被罚之人?世界是不值得走一遭之地?



公开体罚更可怕


在传统文化里,体罚还被赋予了一种杀鸡给猴看的意义。我认识一个孩子有一段时间非常抵触上学,妈妈和他沟通下来发现是他觉得老师太凶了会罚站会骂人,这让他害怕上学。事实上,这个孩子并没有被骂被罚过,他只是看到其他孩子被罚被骂就已经启动预警做好逃的准备了。一人受罚全班紧张,逃或战状态里的孩子还有注意力是花在真正的学习上吗?老师通过罚而让孩子记住某道题算法的意图根本没有实现。更可怕的是公开的体罚宣布了一种信念:只要我觉得你是错的,我就可以公开罚你。这种信念以及它激发出的社会行为曾让一代人一个国深陷恐惧几十年。

 


“有些体罚有效且必要”

真的吗? 


也许有人会说罚是快速有效的方式。的确,有些时候罚能快速带来改变,罚站一个说话的孩子会让接下来的几分钟无人敢说话。封号也让社交媒体上的某些不和谐声音逐渐消失。只要罚得狠真的可以改变大脑结构改变社会现象,但你有没有发现?罚是罚“错”,当需要“对”时呢?是不是当需要孩子们开放回答问题时也无人说话了?促进一个社会健康的多元声音也消失了?罚可以带来规避性的配合,但同时失去了学习/创造的心理和社会空间。这在长远来看是施罚者和受罚者的双输。

 

还一定会有人说慈母多败儿,不罚是变相的害,孩子需要学一些他当下不想学的知识/规则/技能,不罚他没有动力遵守规则、不罚他不学习怎么办?我们前面的讨论已经展示了科学研究发现罚只会让人逃或者战,无法让孩子可以开放地学习知识和技能。即使是罚违规也不是让孩子学会了遵守规则,只是让孩子因害怕而不违反某条规则。


回看历史,规则是生成性的、且不断演化的,它具有文化建构性、适应性,是人创造出来的对社会问题的机制性解决方案。罚无法让孩子主动理解规则的价值,反而会让一部分人成为机械的规则遵守者,甚至在规则演化时成为了社会进步的障碍。而从每个人都可以学习和创造的角度看,那些违反规则的孩子很有可能是目前还没有理解规则的价值,这时他们需要的是有人支持TA理解这些规则,理解了接受了自然就愿意主动遵守。同时我们要理解规则的局限性,孩子终究会是未来新规则的创造者,仅仅让他们学会不违反既定规则是不够的,这不是“为你好”,只是为了规则好。

 


我们都是学习者、创造者


无论是为人师还是为人父母,我们需要知道,体罚孩子不是我们天然的权利,爱孩子,促进孩子的学习与创造的发生却是我们天然的使命。体罚改变孩子的大脑阻碍学习的发生,所以大棒大法与我们的使命是冲突的。到这里我想一定会有人说,我该怎么办?任由孩子吗?

 

「春晓童园」曾有一个孩子,因为各种原因在入园前养成了对其他孩子动手的习惯。来「春晓」前家里试过把TA送到一家机构,这家机构给家人的建议是在孩子打人之后可以适当地体罚他,而且他们也这样对待了这个孩子,可想而知结果自然是不如预期,不然这个孩子也不会来「春晓」了。


来的第一天,孩子妈妈问了我一个问题:「春晓」会体罚孩子吗?当时我的回答是:我想不出我为什么可以体罚孩子,我又为了什么要体罚孩子呢?妈妈又问那孩子打人的时候你们会怎么做呢?我回答她说:我还不知道,我需要先观察孩子一段时间,试着去理解TA为什么要这样做,再试着讨论我们可以做些什么。本质上我认为每个孩子都是渴望自己是有自由的,能力的,被认同的。

 

或者按照不打不罚不成器的观点,没有了体罚这个孩子打人的行为会加剧吧!也或按照静待花开的佛系理论,没有了体罚这个孩子打人的行为会自然而然消失吧!真实的发生永远不是非此即彼。


「春晓」的老师会假设自己是学习者与创造者,一开始我们接受自己对这个孩子的无知,也接受自己无能快速改变TA,同时我们试着观察TA认识TA理解TA,当我们对TA有一定的认识之后,我们积极地与TA互动:真实反馈我们对打人的感受和想法,用语言帮助TA理解相互拒绝的正常,创造环境促进自由玩耍,促进孩子之间共同玩耍。

 

我们能够看得到这个孩子与我们一样,TA也是天然的学习者和创造者,TA也在认识我们、积极与我们互动。这样的过程里没有简单的对错,我们都在创造互动体验:互相关注,同频地笑,关注对方调节自己(有的时候TA举起手的同时会看我们的脸,有时手也就放下了)。游戏中TA能体验到自己的能力,能创造灵活与韧性,也能理解别人的心理空间,更重要的积累了积极的体验。

 

恐惧会改变大脑,积极的情绪同样会改变大脑,而且积极对大脑的改变是拓展建构式的:让人感受更多、想象更多、创造更多。一旦有了更多可能,孩子自不必依赖动手这一种方式来保护自己、表达自己、实现自己的想法,这个孩子越来越少用打的方式解决问题,当然在TA判断自己不安全的时候还是会打,我们接受过去的经历留给TA的经验,可仍对未来的改变充满希望。

 

当然了,这个孩子年龄小,改变起来很快,而大一些的孩子往往已经是“老油条”,他们的脑发育得更为成熟,仅仅靠学习改变起来更难甚至不可能。近几十年关于脑有个重大的发现:大脑是终身可塑的,所以不存在改不了一说。我自己就是在体罚教育模式下长大的,虽然我学习不错极少被罚,可是眼见别人被罚依然让我大脑的警惕,把学习定义成了记住“对”的事。可是你看如今的我依然可以重新理解成长,可以练习新的互动模式,虽然难与慢仍有一点点的进步与积累,因为三十岁后我的自我认知是:我是独立自主的人,是一个学习者也是一个创造者。

 

所有的孩子都比我小,他们比我更有可能学习与改变,只是需要所有父母、教育工作者去促进这种可能的发生,如何促进?没有既定的模板让我们复制,我理解这是时代给我们这代人的人生使命,回应这个使命需要我们每个人的想象、学习和创造,绝不需要的是体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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