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许多周末的下午和晚上，你都能在瓦哈卡听到“朔日游行”(calendas)的队伍穿过市中心的声音。近年来，此类庆祝活动已成为吸引游客蜂拥而至的主要特色，其中包括12人以上的铜管和打击乐队、身着鲜艳服装的舞者以及超大号的人偶。但在1月27日，一场不同形式的朔日游行引起了人们对许多瓦哈卡人所称的一场危机的关注，即过度旅游和由此带来的“城市更新危机”。成百上千名抗议者走上街头，抗议近年来这座墨西哥城市的游客浪潮导致的生活成本飙升和流离失所问题。“瓦哈卡不是商品”，许多标语和横幅上打着这样的口号。此次抗议是迄今为止瓦哈卡针对城市变革的最公开的谴责，这座城市位于墨西哥最贫困的州之一，曾经是一座悠闲的小镇，如今变成了令人垂涎的旅游圣地，充斥着第三波咖啡馆、高端梅斯卡尔酒馆，络绎不绝的网红在巴洛克风格教堂和鹅卵石街道前摆拍。瓦哈卡研究机构社会研究和舆论中心(Center for Social Studies and Public Opinion)的数据显示，仅2020年以来，该市的国内外游客数量就猛增了77%。墨西哥瓦哈卡街头，新娘新郎和人偶及其他表演者一起参加婚礼游行。摄影：Jon G. Fuller/VWPics/Universal Images Group via Getty Images繁荣的旅游经济日益加重了当地居民的生活负担，导致市政服务不堪重负，并引发了一些僵持的难题：这座以本土手工艺品和传统烹饪闻名的城市究竟属于谁。随着连接瓦哈卡市与冲浪胜地普尔托埃斯孔迪多的超级高速公路在建设15年后终于开通，许多居民担心这些变化和压力会在好转前继续恶化。不过，一些人正在寻找反击的方法。“我们将继续推进捍卫人权的工作”，参加了1月27日抗议的活动人士安德里亚·贝尔·阿鲁蒂(Andrea Bel.Arruti)说。当地人称瓦哈卡市将营销方向转向旅游始于2006年教师工会抗议活动之后。当时，教师们为抗议农村学校预算缩水和工作条件恶劣掀起了大规模示威，后来演变为广泛的公众抗议，要求打击长期存在的腐败行为，并要求当时的瓦哈卡州州长乌利塞斯·鲁伊斯·奥尔蒂斯(Ulises Ruiz Ortiz)辞职。基本非暴力的抗议持续了数月，并遭到了警方的准军事镇压，导致当地经济陷入瘫痪。此后，奥尔蒂斯政府尝试推广一年一度的瓜拉盖萨(Guelaguetza)本土艺术和文化节等活动，以矫正其形象，并通过旅游促进增长。2022年，瓦哈卡附近的圣安东尼奥卡斯蒂略贝拉斯科体育场，舞者在瓜拉盖萨文化节上表演节目。摄影：Wolfgang Kaehler/LightRocket/Getty Images在政府计划和私人投资的共同推动下，瓦哈卡面向外来人士的新服务和基础设施激增。低价直达航班的推出带来了大量游客，他们涌向市中心新开的餐馆、工艺品店和画廊。而随着梅斯卡尔酒馆这一新概念的落地，这种烈酒从农民或农场工人喜爱的低成本酒饮摇身变为了重要的国际出口商品。随后疫情爆发，进一步提升了瓦哈卡在全球旅游业中的地位。墨西哥是邻近美国和加拿大的少数几个在2020年封锁期间保持边境开放的国家之一，从而为这座城市吸引了大量游客和数字游民。“起初我们都没发现，因为我们被困在家里。等我们走出去时，简直换了天地，”小说家安东尼奥·瓦斯奎斯(Antonio Vásquez)说，他曾在作品中探讨城市更新主题。1月28日，瓦哈卡的游客。摄影：Alejandro Cegarra/Bloomberg现在对许多老瓦哈卡人而言，住在市中心已是痴心妄想。社会研究和舆论中心的数据显示，过去5年，大量区域的租金都翻了一倍不止，许多人只好一步步搬离市中心，甚至不得不搬往公共投资和基础设施明显匮乏的区域。生于瓦哈卡的艺术家威尔伯·门多萨(Wilber Mendoza)说，随着街上涌现更多游客喜爱的餐馆，其市中心住所的房租过去一年就涨了两次。“伴随着城市更新，住在市中心已经基本不可能，而市中心是这座城市最漂亮、最安全、福利最好的地方，”他说，“仿佛在自己的城市失去了尊严。”政府官员和瓦哈卡旅游经济的其他支持者通常会指出旅游业对于增加当地就业的积极影响。旅游部长赛米·皮内达·贝拉斯科(Saymi Pineda Velasco)在近日面向瓦哈卡州立法机构的发言中吹嘘了最新数字：2023年经济活动达到188亿比索（12亿美元），与旅游业直接和间接相关的工作岗位达到163419个。街头小贩在瓦哈卡遍布游客的索卡洛广场上出售泡泡。摄影：Alejandro Cegarra/Bloomberg许多在旅游和酒店行业工作的当地人面对这种繁荣时心情很矛盾。他们的谋生仰赖于这个行业，但它也侵蚀了他们的生活品质，工资跟不上生活成本上涨的步伐。“我们看到更多资金流入瓦哈卡，但大部分都在业者和政客之间流动，”服务员兼调酒师迭戈·马尔克斯(Diego Marquez)说。被公寓业主驱逐的事时有耳闻，许多公寓已成为该市活跃的数千个爱彼迎(Airbnb)房源之一。小说家巴斯克斯指出在其位于市中心老城区以北的街区，有5栋建筑正在建设和翻修，它们将成为游客短租、远程办公人员长租以及举办婚礼和活动的场所。“城市更新是有噪音的，”他指的是工地的声音。市级和州级开发法律以及围绕瓦哈卡的联合国教科文组织世界遗产地位的监管规定（涉及建材、色彩等）往往成为摆设。瓦哈卡的过度旅游也加剧了本已不堪重负的公共服务的压力，尤其是供水、卫生和垃圾收集等服务。该地区面临持续的干旱和水资源危机，瓦哈卡市中心需要从周边村庄地区引水，不仅要满足当地居民的需求，也要满足全球对梅斯卡尔酒日益增长的需求，现在还要为超过19万个酒店、汽车旅馆房间以及短租和爱彼迎房源供水。瓦哈卡的本土手工艺品闻名于世。摄影：Cesar Rodriguez/Bloomberg“气候变化已经加剧了水资源短缺形势，再加上要满足酒店和餐饮服务的需求，这对当地居民的供水产生了负面影响。”社会研究与舆论中心2022年的一份关于过度开发与城市更新的研究的首席研究员劳拉·杰奎琳·拉米雷斯·埃斯皮诺萨(Laura Jacqueline Ramírez Espinosa)说。拉米雷斯及其同事称，这座城市正经历“迪士尼化”(Disneylandization)，这个过程为满足游客的需求和品味，损害了文化的真实性。其他面临类似问题的城市已经在采取措施，比如巴塞罗那、柏林和阿姆斯特丹在努力遏制短租业务，大阪和京都在探索额外的旅游税。瓦哈卡一名市议员最近提出了一项法案，要求该市着手研究此类计划和举措。拉米雷斯主张引入城市旅游税来减轻城市更新的影响，以及制定新政策防止人们流离失所。但许多本地人对改革持怀疑态度，当地腐败猖獗，政客往往与餐厅和酒店等业者存在勾连。面对重重挑战，一些居民认为该市的草根活动历史是希望之源。萨波特克艺术家、活动家和慈善家弗朗西斯科·托莱多(Francisco Toledo)于2019年去世，他生前领导了一系列反对过度开发的创造性的干预行动，令人印象深刻的是，他曾威胁要裸体抗议在500年历史的索卡洛广场开设麦当劳(McDonald’s)的提议。这场运动取得了成功，那家跨国公司在市中心的计划被取消。上世纪80和90年代，托莱多为公共文化设施的建设奔走呼号，包括瓦哈卡的民族植物园(Ethnobotanical Garden)、艺术图书馆瓦哈卡图像艺术学院(IAGO)和瓦哈卡当代艺术博物馆(Museo de Arte Contemporáneo de Oaxaca)，旨在让所有市民都能领略艺术和文字之美，无论其社会经济地位如何。游客慕名而来，在瓦哈卡捕捉完美的Instagram素材。摄影：Alejandro Cegarra/Bloomberg如今，到处可见以托莱多帮助建造的文化设施为背景拍摄Instagram故事和TikTok视频的游客。当地人指出托莱多去世后，对过度开发的抵制变得分散了。瓦哈卡州现任州长等人指责抵制运动带有仇外色彩。1月27日抗议活动中的一些传单直接要求“鬼佬滚蛋”(no gringos)。本地人对于旅游业在瓦哈卡的利弊存在分歧。摄影：Alejandro Cegarra/Bloomberg但参加抗议的活动家贝尔·阿鲁蒂说，抵制是为了呼吁人们关注旅游业作为一种剥削当地人的体制所造成的危害。“我们不是反对旅行，我们是反对旅游业，”贝尔·阿鲁蒂说，她在2月发布了一本名为《瓦哈卡的灵魂不是民俗，而是反抗》(Oaxaca no es folclore es rebeldia)的小册子，其中的一系列文章在全球城市开发模式的语境下解读了瓦哈卡的城市更新，“我们反对的是作为一种资本主义经济体制的旅游业，它建立在剥削民众的资源、知识、生活方式和文化的殖民模式之上，而这些民众并不适合这一模式。”与此同时，在官员们庆祝通往波多黎各埃斯孔迪多的高速公路开通之际，另一波抗议活动开始在沿海地区集结。2022年，名为SOS Puerto的团体组织了一个反对酒店和住房综合体开发计划的抗议活动。后续的法律行动成功阻止了开发，该团体目前正与当地政府和环保团体合作制定法规，以限制施工对居民的影响，并倡导重新造林和其他保护工作。伊芙琳·马尔多纳多(Evelyn Maldonado)是土生土长的瓦哈卡人，也是艺术团体波科阿波科(Pocoapoco)的联席总监，她希望这种社区主导的倡导和抗议活动的悠久传统能够持续施压，以阻止这座城市重蹈墨西哥城的罗马区和康得萨区或圣米格尔阿连德市（外籍人士的天堂，几乎所有店铺都有英文标牌）等地区陷入的超级城市更新的覆辙。2020年，波科阿波科推出了驻地和资助计划，除了支持海外人士驻地项目外，也为瓦哈卡艺术家、表演者和研究人员提供支持。“我始终相信瓦哈卡人，”马尔多纳多说，“我们的成长过程伴随着一股激进的精神，我希望这种精神能让我们永远心系脚下的这片土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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