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联90寄语” 01 丨甘阳：三联书店是读书人的共同体
在2012年80周年店庆的时候，我们编辑出版了《我与三联》一书，多位作者朋友在其中记述了与三联的缘分、交往与合作，表达了对三联作为“文化共同体”的美好寄寓和期待。十年后的今天，我们与时俱进地采用了视频的方式，对数十位老中青学者进行了专访，作者们“现身说法”，依然对三联寄予厚望，或直言不讳，对三联在新时代的使命提出更高的要求，而影像记录也自有文字不及的直接、鲜活与气韵。
“三联学术通讯”将从今天开始，以每周一期的频率，陆续推送这些专访。第一期推送的是甘阳老师的寄语。甘老师与三联的缘分已持续近四十年，从八十年代影响深远的“文化：中国与世界”编委会、“现代西方学术文库”、“新知文库”，到新世纪之后的“西学源流”丛书、“文化：中国与世界新论”丛书、“古典与文明”丛书，甘阳老师与三联书店密切合作，始终带着自己强烈的问题意识，不断推进对西方思想的深入理解和对中国文明的全新认识，他持续的思考与实践是新时期以来当代中国思想在现实危机中不断迂回突进的见证。
”甘 阳，杭州人，知青出身，现任清华大学新雅讲席教授，哲学系博士生导师。中山大学博雅学院创院院长，重庆大学博雅学院创院总监，大学通识教育联盟秘书长。
三联书店是读书人的共同体
丨甘阳
对于三联的印象，我现在越来越清楚地觉得，三联书店是个读书人的共同体。我现在特别想用“读书人”这个概念，也就是说，三联的一个特点，是其编辑、作者、读者构成了一个读书人的共同体。所以，它既不是一个纯粹专业的，也不是一个纯粹口水乱讲的，而是读书人的共同体。这可能是三联几十年来最宝贵的传统。
三联以往每年都和读者、作者有一个茶话会之类形式的活动，大家是朋友，心里有一种共同性的东西，这是三联最宝贵的一个东西。很多作者会和三联产生一种感情，这个感情共同体不是纯粹商业的关系——我给你出一本书，然后谈你给我多少稿费，而是一种建立在读书人身份这个基础上的关系。这大概是三联留给我最深的印象，也是我最希望三联能保持的一个传统。
甘阳主编 “文化：中国与世界”新论 丛书
甘阳、刘小枫主编 “西学源流”丛书
我和三联的关系现在有三十多年，将近四十年了，也经历了三联的两三代编辑。无论是原先《读书》杂志的编辑，还是三联图书的编辑，我觉得比较好的一点是，他们的传统在延续着，三联年轻编辑的身上，仍能看到老三联的传统，就是编辑和作者大家都是自己人。编辑本身就是这些书的第一读者，会喜欢一本书或者不喜欢一本书，他不会因为这个书卖得好就去做。当然，任何书肯定都会有销量的考虑，但三联的编辑选书，首先还是建立在认为你这个书稿好、你这个文章好的基础上。我觉得这是一种“自己人”的感觉，我和很多出版社都打过交道，相对来说，多数出版社还是他是他、你是你，而三联能给人一种读书界的朋友的感觉，所以我大部分的东西都交给三联来出。这首先是一种互相信任，三联几代的主编、编辑对我个人比较信任，我也对三联比较信任。比如说，我有一个想法，我觉得哪些书可以做一套丛书来出，这一方面我和三联往往能够很快地达成一致，然后就开始出版工作，我在三联主编的几套丛书，大都是这样诞生的。我和三联经常会有一种默契感，虽然不是天天都在一起聊天，但就好像无形中有一种默契感。有时候是三联来问我：“甘老师，有些什么想法吗？”有时候是我自己有想法，找到三联，便一拍即合。当然，事实也证明我编的丛书基本上都有一定影响力，是读书界、读书人大家都会感觉“唉呦，希望想看到这方面”的一些书，它似乎会有某种学术或思想的凝聚力，大家都觉得这个领域、这个范围内的书比较重要。这大概是我和三联合作特别愉快的一点。当然我们也都会走正式的程序，有报告论证选题等等，但最重要还是默契、一拍即合，大家说：“噢，是，这方面都可以留意一下。”就可以去做，比如说“古典与文明”丛书。
甘阳、吴飞主编 “古典与文明”丛书
我大概是这么想，我和三联确实比较契合。我一直比较关心，这个书或这个事，专业以外的人也能够了解，就是你的文章要写到一般读者也能明白它在说什么，包括我讲课也是这样。我觉得，这是三联和三联的作者要做的一件事情。这一点贯穿了整个八十年代直到现在，但是以后会越来越困难。八十年代曾经有个说法，说中国有多少知识人，《读书》杂志的读者有多少。中国的知识分子大概有多少呢？我们算一本杂志供五个人读，因为从前是一个宿舍一本这么读的，或者在图书馆一起读。但现在的情况不太一样，现在的人很多都有博士学位，都非常专业，而且大学里的体制使他很难有时间和心情再去关心他小专业以外的事情，以及思想方面的变化。我最早编“文化：中国与世界”小丛书时，实际上有一个想法，我特别想找到比较中性的，而非陷入越来越激烈的情绪的东西，我希望小丛书里的书即使有左右的观点分歧，大家仍然认为它是好的、可以看的。编“文化：中国与世界”这套小丛书，还是起到了一定作用，特别是对那些比较年轻的，当时还在被这些辩论撕来撕去的人，他可能会开始形成一个相对中性的，或者力图以比较讲道理的、理性的方法去看问题的方式。就一方面讲，我们今天可能面临两个问题：一个是媒体，现在互联网也造成两极化，使得讲道理的东西变得越来越少，大家都急于要找到一个自己认同的立场，一个自己认同的东西，但还是要努力让大家抛开立场，每个人都有立场，但你还是要去基于事情本身来看待问题，这是一点。第二点是我说的这个专业化和非专业化问题。我觉得这两个问题是现在很困扰我们的问题，也会困扰像三联这样的出版社，因为大学里的年轻老师基本上是很专业的，所以他们第一位看的当然首先是最专业的书，这是毫无疑问的，比如说做出土文献的，他最关心的就是出土文献，别的他可能关注得比较少，但他多少会有一些其他的关心，这就是三联应该做的事。
“文化：中国与世界”集刊
甘阳、沈昌文、董秀玉等在“文化：中国与世界”三十年会议上
我希望三联保持这样一个传统，这尤其在今天特别重要。越来越专业化会导致读书人共同体消解，所以我仍然希望三联，无论是《读书》杂志也好，还是三联的图书也好，能够起一个跨专业的作用。这也是三联历来的特点，也是它和商务印书馆、中华书局等的区别所在，相对来说，三联面对受过高等教育、有文化的人，不仅仅只提供一些专业读者才读的专业书，它仍要面向一个共同关切的问题，这个共同关切的问题，我越来越觉得需要建立在读书的基础上，否则就会变成都是口水话，这在今天是特别特别重要的事。
《读书》杂志创刊号
我对三联还有一个小的建议，其实我说了好多年了。比如《读书》杂志的目录，现在人的时间是有限的，你一定要让读者马上看到，这篇文章我可以先看，那篇文章我可以晚一点看，你有一个时间安排的问题。因为《读书》杂志是评论书的，所以给出的第一个信息就应是哪本书被评论，第二是要在第一页就标出来，这个书有多厚，500页、600页还是100页。比方说《纽约书评》和《纽约时报书评》，都非常明白这一点。因为人的时间很有限，我一看，虽然这个书很好，但是有800页，那我暂时不会有时间看。每个人的评论当然有你自己的观点，但首先重要的是被评论的书的信息。另外一点是大的希望，我还是相信三联能够保持它的传统，比较重要的仍然是招聘进来的人要有一定意义上的文化培训，不是那种企业型的培训，新来的编辑一定要了解三联的传统，然后他能够和作者成为心灵朋友，而不是商界的、商业出版的关系，大概这个是关键。
祝贺90岁的三联书店越来越青春，越来越保持它的初心，并且期待在三联100岁的时候，我们仍然能够共同相聚！
2016年“文化：中国与世界”三十年纪念研讨会嘉宾合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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